三个人顶着雨后的毒太阳薅田里的杂草,袖子挽到肘部,裤腿塞在靴子筒内
蓬乱的头发粘在汗渍腻腻的脸上
六双手攥着杂草,稀泥滴滴答答掉下去,衣襟和膝盖全是干了的和未干的泥浆
王二婶已经认不出我,雷四婶几乎掉光了牙齿,于家嫂子比年轻时还迟钝…… 一起长大的同伴至今没娶上媳妇,他蹲在村头路边抽烟,一副无所事事的悠闲样
我问他怎么不下地,他说没活干
我懒得追问他,到底地里有没有活
有没有活是糊弄不了我的
十五岁的表侄辍学了,跟人去城里打工
二姑夫一脸无奈,他的眼病越来越重,眼珠凸出,看东西模模糊糊,疼,充血,扩张,彻夜不眠,人愈显萎靡,瘦弱
去大医院看过几次,稍微强些,还得回家维持―――钱,钱,缺钱才是最大的病
脑子浑如一盆糨糊,我不知道小卷柜里还有没有诸如四大名著,《杨家将》之类的书,那时候二姑夫唯恐我做窃贼,总是一把锁锁住
显然,二姑夫今天也读不成这书了
村子内部重新布局
像一架机械的腹腔,发动机,齿轮,风扇带,导管,水箱,过滤器,一样一样腐蚀老化,一样一样换,拆装整合
老屋隆起的屋脊平坦了,长出玉米,白菜,茄子和辣椒
水井的大概方位种了一颗樱桃树,枝桠浓绿
一只孤单的老麻雀在上面朝我张望,我无法断定它是否陈年窗下的那一只
一园子盛开的大丽花,百合花,马莲花消失殆尽!我觉得自己也害了眼病,蒙上一层又一层的清霜
我这时忽然顿悟,故乡其实一直是我写作的源泉与灵感
我的每一篇文字,都有它的影子,以它为背景
我讨厌,憎恨,不留情面的揭露它的丑恶,龌遢,肮脏,但我这样做是因为我爱它,真心希望它好
对它怀有敬意
它早已血脉一样在我身体中汩汩涌流,与生命做伴
它给我的深刻印象,再没什么能够抹平
这一点,之前我自己也没意识到
幸好我及时觉察到这件事情
增强我继续写故乡的耐心
以后我将告诉你们的,多半还是人格的缺失和人性中原始的,藏匿极深的卑劣
善恶间永无休止的争斗
我将不厌其烦的一点点挑开那层结痂,让事实呈现在你们面前
当然,这可能要耗去我一生的大部分时间
但我不会为此感到后悔
过去我是这个村庄的亲历者,现在,我以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的身份,怀着真诚的心情,表述我所能表述的一切
而且,我不预备耍弄技巧和花招,我想让你们知道,在中国的北方,有这么一个村子,有这么一群活生生的人,他们制造了许许多多的故事
有时我也说说实话,说说只给同龄人说的实话,她似懂非懂的眨眨眼,点点头
呵呵,任何一份可能的外界都能给我带来倾诉的理由
在这无限的空间里,想象是一双永不疲倦的羽翼,在无尽里,追问
我供认本人的个性不好,当主顾夸夸其谈地问个没完没了时,我常常会犯没细心回答的缺点,更加是主顾问少许产物刻画上有证明的题目
下午的阳光是热烈的,西边的高山之巅,有一些黑色的云彩
我们沿着祁连县城西边的冰沟——向祁连高处行进
车轮下的道路不是很宽,但可以通往西宁和西藏——热情的回族司机用纯正的普通话向我们说到祁连县城的日常生活,还有他司空见惯的祁连风景
冰沟是一个很实际的名字,五月了,白冰还没有融化
河道平浅,白色的河床上偶尔露出酸刺之类的矮小植物,像是盆景,与白色的冰块映衬起来,有一种特别的意味
远看,附近山坡上挂着一条一条白色的布片,像是来自天堂的银链——无数的水流冲向低处,携带着高处的白雪和狂放的风
河湾里有大片的青海云杉,它锥形的树冠始终保持着青绿色,像列队迎宾的卫兵,挺拔俊逸,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严整的军阵
大约二十公里后,我们下车,攀上对面的山坡
这时候,天气突然由晴转阴,不知来自哪个方向的风,充满了冰雪的凉意
刚爬了一会儿,我们就气喘吁吁了
海拔越来越高,山色暗淡,灰黄的植被因天阴而呈暗色,充满潮湿
我们七个人,像是七只牦牛,各自在偌大的山坡上攀登——献平和鲁青一路,舒眉和刘垠边走边聊;长录心慌气短,我这小女子体质还好,还拉着他一路走在最前面,并自喻为登山先遣队
柯英的行走极其认真,像是一只寻草的羊,不放过任何一块石头和正在萌发绿意的植物和茅草
山中的天气说变就变,半个小时后,在海拔4200米的高度,逐渐接近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还夹杂着细密的雪花,寒风刺骨,气温急剧下降,衣裳单薄的我们被冻的瑟瑟发抖——当我们七个人从四处的山坡汇合在一起时,像久违的亲人一样拥抱在一起,说着笑着,跌倒在潮湿松软的山坡上
找了一个巨大的石头,大地坐下来避雨,说笑着,吃东西,唱歌,看对面的高山,几乎看不到的公路上偶尔有车,像是一块缓慢滚动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