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日节,我常常拎条凳子,坐在柳荫道上,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观览后园独占的风度,登时找到一个精神栖所
在建水,特意地去看的就这两口井了
建水有许多名井,如“见水拖蓝”的红井,如“井水甘洌,四时不绝”的小节井,即渊泉等等,因时间关系,没有一一去寻找
每一口井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我虽没有去到井边探听,却知那些故事是养份,溶解在水中滋养着一方人,白云苍狗,苍海桑田,如此祖祖辈辈,一直走到今天,这份源远流长的何止是井水呢,还有那从井水里滋生出来的绵长文化与一户人家几代人同喝一眼井水的亲情
有个词是“背井离乡”,若没有了这口井,怎么知道已距家乡多少里?若不能喝一口这井中的水,怎么知道已回到了家乡?井,原是家乡的代名词呀
/> 陷入深思状态的时候,两眼就是无光,手掐着半截半燃着的暗红色的烟,不吸,半托着腮,踱步,去了又回来
并没有集中的思考,是迷朦,风卷残云般的景象飞来飞去,或者是半凝固状的液体,缓慢,艰涩地涌动
耳边有嗤嗤的笑声,不真切
这嗤嗤的笑声不停止,又响了些,我扭头,笑声更响,发出笑容的面容灿烂了起来
我才知道,这笑声是针对自己
我回一个微笑,纯粹是习惯性、下意识的;我还是踱步,或者换了样式,静坐在椅上
可是,这笑声,让我的心绪乱了
她说,你怎么像牙疼一样,还捂着半截腮? 我点点头,回说,没有牙疼啊?! 我这句话在她听来就变味了,成了鼓励
她笑得更起劲,我看着她的脸,她的脸有讨好的味道在里面,当然,她没有任何需要讨好我的理由,她的理由只是要说话,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我有点愧疚了,这愧疚也是习惯性的
我把手放了下来,飘忽的状态彻底过去
我明白,我必须和她扯东扯西,可是心里不情愿
我略接了接她的话头过来,多年的教育让我必须如此,这些教育已经根深于骨髓,来自父母和家庭,很多的人定义它们为教养
我终究开始恼怒,虽然笑声柔软,绝无恶意;但对于我来说,这是噪音,并深恶痛绝
从记事起,我就明白父亲沉静
父亲没有话,一个人走来走去,与此相反,母亲话多,后来,我的儿子话更多
儿子从睁开眼睛就开始说话,从来不想闭上嘴
我被他聒噪得不堪,我就劝他一点,你能不能闭上嘴片刻?他听话,他的嘴闭上了两分钟,然后,声音又出来,像我嘴里吐出的烟雾一样,不紧不慢,缭绕起来,我所处的空间被填满
大哥那天盯着我看,吐出一句研究味十足的话:我越看你越像咱爸
他这话出来,我心思颤动了一下,这么说来,我到底像父亲多一些?可是,我的儿子像谁?由这根线走,那么我也是曾经话多?是的,我曾经也话多,发出的声音也多
工作的第一天,我见识了真正的噪音
一个火柴盒一样的厂房,里面机器轰鸣
汽锤振动,地面颤抖,声音结结实实;天车从头顶咯噔咯噔急驰而过,它发出的声音的特质是节奏;焊枪嗤嗤作响,它的声音被浓烟和焊光冲淡;钢铁被掷在地面上,向上略反弹起来,它的声音沉闷,久久不散
还有一个情景
我偶然进过织布车间
千台织布机齐奏,歌唱,是单一,永远不变的音调,是一律永远不变的音量
光线从厂房上面梦着灰尘的毛玻璃透进来,成为几道明亮的光柱,把厂房撕割成几大块,光柱上面漂浮着棉线的绒毛,一些女工在织布机旁边来回穿行,皱着眉头
要在这些噪音里面发出人声,必须从胸腔里面,全神贯注吐出,这些声音要像一个在声浪上舞蹈的艺人,姿态语言必须明晰,简洁
人的声音在噪音里面,要大声,要高于噪音
在噪音的厂房里面工作,我学会了简洁的语言
我说话,调侃或者传达命令,开始像极了汽锤旁边工友的口令
他的声音在汽锤发出的噪音上面舞蹈,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他说,大毛坯!一块泛着白光的烧红的铁块被从空中掷了过来,恰到好处地跌落在他的脚边;他说,退火,伴随着他的声音,一块被锻打过的铁块又被掷了回去,没有等铁块在地面上扭捏作态,就被淹没在火焰中
声音就是命令,被服从或者服从,没有道理可讲,也讲不了道理
可是,很短的时间,我离开厂房;后来,厂房的声音开始弱了下去,今年冬天的时候更是沉寂无声
我在下班的时候见过一次这个工友,他骑一辆破旧的摩托车从我身边经过
他勉强停下车来和我寒喧
我们都没有话说
沉默,尴尬,冷风翻起我们厚实的大衣,一种腐烂的气味在空中弥漫
就是几年的时间,这些声音都开始消失,我的工友无力阻挡,我更没有阻挡的可能
我的工友成了一个流浪在街市上的打工者,他的头发灰白,手肮脏,身形萎琐
离开了厂房,我就开始开会,开会,开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开会我就会睡觉
会议有主持人,他的开场白,我勉强支持,有人发言开始,我的头开始麻木,这像牙疼过后的感觉,疲惫,无精打采
发言者滔滔不绝地发出声音,我从睡梦中呼呼噜噜地发出声音
我甚至会做一个梦,梦中曾经的声音响起来,我的歌唱声,我吹奏出的乐声,儿子发出对世界初识的惊奇声,厂房里面的要爆炸的声音……我醒了过来,我的嗓子发干,我要喝水,像那些工友要吃饭一样
我醒了过来才发现,这些我过去认为的噪音,在梦中这么纯,这么美,是真美!发言者的声音灌进来了几句,他说,要转变思想观念,他说,要努力拼搏,他还说要做生活的强者,要承受改革的阵痛
我有的时候会嘀咕一句:去你妈的,鬼扯;更多的时候,我再次昏睡过去
那个骑摩托车急驰在马路上的工友还是来了,进到办公室来,双手干搓着,寻找着适当的措辞
他要求一点自己正当的权益,却底气不足,战战兢兢
我每天都处理这些事情,可是,我每天都沉默,沉默的本质是我知道,这些难以解决,不是我的原因,不是工友的原因,也不是领导的原因
到底是什么原因?我探究不了,难道是命运?我递上一杯水,眼里还是鼓励他说话,同时鄙视自己或者惭愧
没人的时候,他对我说真话,他说,咱不想来,不想给领导添麻烦;咱也不会说话,说了也等于白说;可是,咱干了一辈子了,就这么成了一个马路上的流浪者,咱心不甘啊!!我说,你要说话,你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你要坚信——宁可胡说,不能不说!! 我说完了这些话,就泄了气,我恨我的工友不争,我恨自己不怒,我又点上了烟,捂着半截腮,陷入深思
我越来越对微小的声音敏感,我绝望,现在的声音对于我,都是噪音,全部都是
我们在博山寺的山门外碰到了一些难题:一些专业的乞丐正虎视眈眈地瞄上了我们,还有那些卖香火纸烛的村妇们,紧随着我们不放
一些僧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这就是所谓的尴尬时刻
我们不是来拜佛求愿的,自然也就不会做那种虚伪的善事了
我们只想在这所有纷纭的世象之外觅得真静处,悟得真空灵
广大、恢宏甚至有些豪华的寺院建筑让我们觉得它更多的是一种旅游业的产物,僧人以及贩卖香烛的村妇们的举动,让我感觉不到那种出世的空灵,这里依然纷纭嘈杂,浮躁而功利
佛在莲座上半睁半闭着慧眼,不置可否地漠然度外,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干,包括那些准备挂上去的大红灯笼和彩幛
我们意外地遇到了一池的静水,一座干净的桥和一尊静立的观音像,虽然池水有些浑浊,有些微澜,鱼儿穿行于池水中,一个蓝衣的火头陀正在用红苕喂饲池中的鱼
鱼聚而欢食,不时搅动起水花来
我很感动,这火头陀和池里的鱼有大悲心,有佛性,那个头陀表情平静,似乎沉浸于饲鱼之乐中,他一点点地抛撒红苕碎块,鱼一次次地跳跃接食
比起那些山门外的人们,佛的境界瞬间出现在了眼前
那个高高站立着的菩萨,似发于内心地微笑着,默然注视着这一切,包括我们
华丽的装饰,精美的食品,填补不了精神的空虚;一个真正的革命者,首先追求的是思想上的充实和丰富
这一点,是任何珍贵的东西都不能代替的
玛克西姆高尔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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